发布日期:2025-07-07 04:15 点击次数:106
飞机轮子擦着平壤跑道那刻,我瞅见舷窗外闪过一抹靛蓝。路边挥小旗的女交警腰杆挺得比白杨树还直,大檐帽下小脸瓷白。导游老崔呲着金牙乐:"咋样?咱朝鲜姑娘带劲吧?"
晚上在羊角岛酒店,可算见识了啥叫"带劲"。上菜的姑娘脚尖点地像跳芭蕾,汤碗稳得水面都不晃荡。最绝的是领班金善姬,冷不丁对着日本客人唱起《北国之春》,日语溜得跟东京人似的。我筷子上的泡菜"啪嗒"掉进酱汤里。
"金日成大学俄语系的高材生,"老崔嘬着牙花,"在这儿端盘子的,高中文凭算文盲。"
我盯着金善姬发愣。这姑娘会五国话,钢琴弹得能上音乐会,眼下正给客人挑鱼刺。想起老家表妹被骂"当服务员丢祖宗脸",胸口像压了磨盘。
"图啥?"我闷了口大同江啤酒。
老崔的回答让我后脖颈发凉:"去年招三个服务员,乌泱泱来了八百姑娘抢。"
展开剩余66%十字路口突然炸起尖哨。刚才还像玉雕的女交警,这会儿瞪着眼朝我冲来。朝鲜话炮弹似的砸过来,手指头差点戳到我鼻梁——敢情是踩了草坪抄近道。我慌得高举护照,她瞅见深红封皮,冰碴子脸"唰"地化开,挥手放行时嘴角翘得像月牙儿。这变脸功夫,让我想起深圳湾口岸那个帮孕妇拎包的中国边检。
"女警月薪八百,你们酒店端盘子的拿一千二。"老崔在车上掰手指头,"够买二百斤玉米碴子,养得活五口人。"他拍拍我膝盖,"知道为啥打破头争这活儿不?"
在清流馆吃参鸡汤时,瞅见服务员李玉花虎口裂着血道子。这姑娘算账比计算器还快,收拾碗碟时,结痂的伤口在热水里泡得发白。
"没想过去坐办公室?"我递过创可贴。
她擦桌的手顿了顿,睫毛抖得像雨打蝴蝶:"去年考进出版社,仨月就滚回来了。"见我瞪眼,嗓子眼挤出句话,"坐班月薪三百块...阿爸妮的糖尿病针不能停。"
后半夜借口找充电宝,我摸黑溜进厨房。金善姬正蹲在泔水桶前挑菜叶,冻红的手指捻着半片生菜,自来水下冲冲就往饭盒塞。灯光照见她制服袖口的补丁,针脚密得像蚂蚁行军。
"不要命了!"我没压住声。
她吓得菜叶掉进下水道,见是我才喘匀气:"省顿菜钱,月底能给弟弟买双球鞋。"
临走前夜,金善姬往我兜里塞了团纸条。展开是绢秀的汉字:"丹东银浦馆招工,月薪三千管吃住。您看...俺配不?"配字洇开墨点,像滴化不开的泪。
回国头天经过海底捞,听见俩姑娘嚼舌根:"服务员能有什么出息?"她们挎着LV老花包,指甲镶满水钻。玻璃墙映出我的影子,突然变成金善姬蹲着扒拉泔水桶的模样。
人活在世,哪分什么贵贱行当,能捧住饭碗不撒一粒米的都是真佛。
如今丹东银浦馆的厨房里,李玉花正给石锅拌饭翻个儿。虎口新痂叠着旧疤,围裙兜里揣着记账本——本月寄回平壤的三十万朝币,够买九十支胰岛素。当中国客人摔筷子嫌辣时,她会不会想起清流馆后门那捧烂菜叶?灶火映着她侧脸,油星子溅到手臂上烫出红点也不觉,心里噼啪响着算盘:下月弟弟的补习费,还差八万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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